（43）巅峰过后

电脑纸市场的颓势，其实早有迹象。印刷需求逐年萎缩，生产成本却节节攀升，公司的整体业绩也大不如前。有几年甚至出现亏损，管理层更换了几轮，昔日熟悉的几位经理，也都相继离开。

在这样的低谷期，我却走出了一条不同的路。

我主攻保安印刷与几个特殊类别的产品，客户群相对稳定。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，我像是从萧条的市场中捡拾到皇冠上的宝钻，业绩一路逆势上扬，销售额远超同事几倍。作为公司内部代理，我获得了相当可观的佣金。

这样的局面自然打破了办公室原有的平衡。同处一个环境，待遇却天差地别，管理层也不可能视而不见。

那时，公司整体营收下滑，员工争取福利已属不易，年终花红也所剩无几。我心里清楚，这样的局势，迟早会波及到我。

果然，有一天老板约我谈话，表示希望调整提成比例。我了解公司的处境，没有犹豫便答应了。即便提成减少，得益于业绩持续攀升，我第二年的收入依然超过以往。

只是，这样的调整并未就此打住。

隔年，老板再度提出相同的要求，我只能无奈接受。削减比例逐渐成了常态，数年间重复了好几次。

按照合约，我的提成本应随业绩计算。理论上，我赚得多，公司也赚得更多，几次削减已显得不合情理。但我也知道，现实不能只看合约条文。他是老板，他确实有这样的决定权。

回想我1998年成为公司内部代理时，一切是那么顺利。十年之后，我的事业达到高峰，那一年创下最高收入，比我当年担任经理时翻了一两倍。虽然对提成的削减多少有些不满，但我心怀感恩，负面情绪也很快淡去。

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与能力，也明白不能误把平台当本事。时代早已不同，我身边的人也换了一轮，过去的成功，不等于未来的保障。

当时银行实行更严厉的条规，保安印刷必须由生产商直接供货。若非我拥有公司内部代理的身份，许多业务根本无法进行。庆幸当年愿意妥协，才有了后来这一切。若是贸然自立门户，反倒可能失去现有的优势。

我能赢得客户的信任，不光靠技术与服务，也因为背后有公司这个稳固的平台作为支撑。职场中，一个人的成就从来不可能全靠自己，哪怕再大的功劳，也不能忘记其他同仁的支持与配合。而且，每一个人，包括我自己，终究都是可以被替代的。

因此，我始终秉持一个原则：既然已经获得不俗的报酬，就无需再斤斤计较眼前的利益。若因争执而不欢而散，最终对谁都没有好处，反而落得贪婪的名声。

2008年，美国爆发次贷危机，引发全球经济震荡，国内企业纷纷削减成本，同时也响应环保潮流，积极推行“无纸化”办公。

银行鼓励客户网上交易，减少支票使用；上市公司不再邮寄股息支票，而是直接转账至股东账户；许多公司取消发货单与月结单，改为线上下载；提款机也可以选择不打印交易单。

这一波浪潮，直接冲击了我们赖以为生的电脑纸印刷业。我多年苦心经营的领域，在趋势的挤压下节节败退。业绩开始滑落，我也无力扭转。

回顾这些年，我像一叶小舟，在职场的风浪中起伏前行。曾乘风破浪，经历顺境与低谷，见证公司人事更替、市场变幻。只是如今，这条河道愈发狭窄，前方是一片浅滩，要继续航行已越来越困难。我知道，是时候靠岸了。

那时的我，已年过半百，许多老客户相继退休，我也失去了不少重要资源。有时与新一代采购员洽谈，明显感受到时代的疏离。他们语速飞快，逻辑凌厉，眼神中不再有那种尊重老将的温度。我像是被时代轻轻拂去的一页，内心的退休念头也愈发强烈。

有人说，经验就像股票，在某个时间点极具价值，过了那个点，就会重新归零。

那一年，汶川发生大地震，数以万计的生命在瞬间消逝，震撼人心。这场灾难让许多人重新思考人生，我也不例外。那一刻，我明白：唯有学会放下，才能真正自在前行。

于是，我开始学习淡然面对。放下执念，放下不甘，放下自我。职场只是人生的一段旅程，而不是全部。

我将那段波澜壮阔的职业生涯，轻轻收进回忆的抽屉。如今，换一条路走，换一种生活方式，继续潇洒地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