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用文字记录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和人生经历,平凡的人生,没有伟大的事业,也没有恢弘的经历。一些生活中的片段,在别人眼中,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而对我来说却是难忘的往事。 回忆会让我的思绪沉陷在当时的情景,触动内心的感情, 我希望凭借这些文字,和朋友分享当年的集体记忆。

2021年2月28日星期日

(5) 安顺培养学校


 

培养小学位于安顺的芭尾,开学的第一天,哥哥带我进入课室后就离开了,其他新生都是由长辈陪伴,其中有几个一察觉父母离开就大哭。他们好奇地望着我,为什么只是一个人,我也好奇地望着他们,到底害怕什么。
我在培养学校上课,每天要很早起身,因为步行到学校需要将近一个小时。我身上穿的是别人的旧裤子,必须要用扣针缩窄裤头,不然就会掉落。
由于我的衣服长期用河水清洗,过了一段时间,原本白色的校衣逐渐变成淡黄色,和其他同学站在一起的时候更加明显,再加上我那条不合身的裤子,真的与众不同,也曾经被一些同学问三问四。不过,年纪小没有心思,过了不久心里就坦然了。
到现在我还记得校长和老师的名字,饶达昭校长身材肥胖,样貌严肃,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,每次他经过的时候,我都会低着头不敢看他。
祝识昌老师三年都是我的班级主任,也是我的启蒙老师,他很清楚我的家庭背景,时常开导和鼓励我,当时他说的一些话我似懂非懂,稍微长大之后,回想起来才明白。
三年级的时候,班上来了一位名为鄺佩珍的年轻老师,她对我特别关怀。有一次周末,她到我家带我去看戏,那是一部英语电影,我没有什么印象。散场后吃宵夜,然后安排我在她那儿过夜,一番暖心的照顾,让我度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。
第二天,她还送了一件裤子给我,幸福来得太突然,实在令我受宠若惊。她说来自金宝,可是,我离开安顺之后,再也没有机会遇见她,当年照顾之恩,始终难以回报,不知道现在她是否安好?
有一年,渣打银行的职员来到我们学校,推展一项储蓄运动,以鼓励同学从小养成良好的习惯。每个人付两块钱开一个储蓄户口,就可以获得一个唐老鸭的扑满。
参加的同学每天向老师缴纳五分钱,一个月之后,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存够钱开了户口,只剩下我和几位同学没有参加。
当时看到他们兴高采烈捧着扑满的时候,我心里实在很失落,还假装若无其事的一起玩闹,那时,真的让我强烈感受到金钱的力量。在潜意识中,也让我觉得银行和穷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。
另外一次,Colgate公司的代表来到我们班上,向每一位同学派送一支牙膏,以推展保护牙齿运动。虽然它只是体积很小的样本,但是,大家都很高兴能够获得免费赠品。
年纪小的时候,思想简单,想到自已生于单亲家庭,虽然缺乏生活资源,还是觉得那是理所当然。上学之后,认识了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同学,慢慢就感受到自已的低微,心理就有点落差,开始觉得上天有一点不公平。
那个年龄,又怎么会知道,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。其实,快乐与悲伤是个人的心态,与上天是否公平没有关系。一些道理,是在思想成熟之后才能明白的。
我进入职场之后,想起以上两件事,倒认为银行和牙膏公司的促销手法非常高明,尽早向潜在顾客打响商品的知名度,本来就是市场行销的一门学问。不同的是,渣打银行伤害了我们几个弱小的心灵,而Colgate公司却让全部人皆大欢喜。
再想深一层,银行的现成目标其实是学生的父母,因为很多乡区的居民都没有银行户口,孩子的存折将由大人保管,所以日后存放的银额就不止是两块钱了。 

(4) 安顺芭尾菜园


 

父亲没有兄弟,只有一位年纪很大的姐姐,既是我的姑妈,其他较亲近的长辈都是从唐山一起南下的远房亲戚。
我七岁开始上学,当时住在安顺芭尾姑妈的家,她以务农为生,帮人看管柑园,也在这片土地上种菜,地主是我们的一位远亲,园里有两伙人家同住一屋檐下。
我兄长已经在那儿住了三年,而我的大姐则是在一家面档当童工,晚上读夜校。
我们住的板屋没有一砖一瓦,铺盖屋顶的是亚答叶,客厅和厨房的地面是泥土,睡房的楼板离地大约四英尺,下面是淤泥,有楼梯接通。
茅厕建在一个深坑的上面,下面有一潭污水,往下望相当恶心,粪便稀释后就成为菜园的肥料。
屋子没有水电供应,冲凉洗衣都是用河水。每天我都要和兄长从外面的公共水喉挑一桶水回来,用以煮食。挑水的时候必须要用一块布遮盖在上面,但是路途很远,回到家的时候,桶里的水还是掉落了很多。
傍晚的时候,姑妈总是会在屋子外面烧一堆草,用来驱逐蚊子,不过那些烟雾不能维持很久,晚上睡觉前必须要拉好蚊帐。
以前安顺很多人种植柑树,不过现在已不复见,据说,曾经有一个时期,全部柑树都中了疾病,当时的农药都无效。
柑树会出现介壳虫和蜘蛛等害虫,他们会伤害树叶,枝梢和果实,柑子在成长的时候,只要被咬了,里面就会逐渐腐烂。
我每天都要用网捕捉害虫,这些虫特别臭,捉了它们之后,洗了手还会留下浓烈的气味。
在菜园里,有时我需要帮忙锄草和浇水,我最不想干是在芋头叶下拔草,因为工作过后整个身体都发痒,通常我会跳进小河里洗澡。
姑妈每隔几天把收割好的菜挑出去兜售,有时,她也会把各种蔬菜扎好,放在篮子里,叫我们提着沿户叫卖。
每一扎豆角,菜心,羊角豆,树仔菜等都是售价一角钱,还有矮瓜和苦瓜,全部卖完大约获得一块钱。
我们居住的地方位于小河旁边,它是霹雳河的一条支流。有一个晚上,高涨的河水冲毁了河堤涌了进来,幸亏我们屋子半边是高脚楼,没有浸到睡房,不过,外面整片菜园却被淹没了。
第二天,退潮之后,很多附近的居民都一起前往修堤。被摧毁的缺口很宽,他们把泥土和茅草一层层铺上去,有的地方还插入一些小树干。半天之后修好了,每个人几乎全身都沾满了泥浆,样貌相当滑稽,这一次水灾,让我留下深刻的记忆。
童年无知,不懂地理,让我以为安顺有很多河流。因为我们居住在芭尾,附近的支流接往大河,而在一英哩以外的市区,左右两边也有河流,造成我错误的认知。我离开安顺的时候,还是不清楚那一条才是霹雳河?
长大之后,终于有机会看到地图,原来安顺的地形,犹如三面环水的半岛,霹雳河蜿蜒的流过周边的地区,芭尾被河流环绕着,我多年的疑虑终于解开了。

(3) 胶园里的经历


 

天还没亮,路途中两旁的树林一片漆黑,在幽静的小径上行走,我得紧紧跟着母亲的脚步。风吹过的时候,周围沙沙作响,偶尔听到胶籽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,心里很害怕,不敢望向路边那些黑影,不过,经历一段日子就习惯了。
母亲曾经试过把我留在宿舍,托付隔壁的印籍妇女照顾我,但是,每次早上我醒来之后,总是哭闹不停,结果,她不得不把我带去胶园。
抵达我们的地段之后,要用绳子把饭盒和水壶绑紧,放在桶里盖住,才能开始工作,不然的话,猴群出现就会把全部食物吃到完。
我会把一些灯油(俗称火水)涂在手脚上,因为胶园里有很多蚊子,如果没有防护,必定会那些体积很大的黑斑蚊攻击,回到家里时满面都是红肿的痕迹,当时,也没有听过有驱蚊药这些东西。
在胶林里活动,除了要驱赶蚊子,还要避开水蛭,它们的生命力很强,拉不断也捏不死。有时被它爬进裤子底下也没察觉,发现的时候它已经紧紧吸在大腿内侧,吸满鲜血的身躯膨胀了两三倍,抜出来也蛮骇人。
在母亲还没有弯腰下割之前,我先把凝结的胶丝从原有的割痕剥下来装进小桶,那是我唯一可以帮忙的工作。
树干两边被胶刀削去树皮后,胶汁就会顺着割痕慢慢的往下流入瓷杯里,我们就是这样从一棵树走向另一棵树,重复相同的动作,把全部胶树割完。
那时太阳已经升起,我们回到原地休息,吃过早餐再依照原路去收取胶汁。最后,母亲将当天收获的两桶胶汁挑在肩上,踏着沉重的脚步前往收胶厂。我提着其他东西跟随在后,有时我们也会在途中停下来,採折一些巴古菜回去煮食。
橡胶公司都有收胶厂,有的胶工自己挑送胶汁,有的用脚车载去,距离较远的则是装上厂方的吉普车转运过去。
厂工先用仪器测量胶汁的浓度才称磅,据说是防止胶工添水以增加重量。工资是根据重量计算而派发,通常每天可获两块多钱,有的记账有的拿现款,在我的记忆里,当时的一元纸币上面印有帆船的图像。
我曾经进入工厂参观,所以对制造胶片的各种流程也略有所知,这是其他孩子难有机会亲眼看到的工序。
工人先把胶汁倒入长方形金属箱,添加胶醋再置入锌片隔开,等待胶汁凝结。过后搅平成胶片,再碾压印上花纹,最后挂在竹竿上,运去烟房曛干,一片片棕色的橡胶就制成了。
放工后,胶工除了去杂货店购物和做家务,还必须磨好胶刀,准备第二天的工作,这个时候就是我和其他孩子玩乐的时间。
日复一日,日子就是这样度过,胶园里的经历,教会了我许多书本上学习不到的知识。自小生活在多元种族的环境,也让
我长大之后,对友族更加亲善和包容。 

2021年2月20日星期六

(2) 胶园宿舍

 



当年,大型的橡胶公司多是由外国集团拥有,由于需要大量劳工,他们会在各地的胶园里提供宿舍让工人入住。
割胶工人包含三大民族,其中印度人居多,这些劳工均属于社会底下层群体,一般上都目不识丁。当时有一位华人工头招聘工人,我母亲就成为他团队中的一份子,工作地点由他安排。
我五六岁的时候,跟随着母亲在胶园生活,那几年,她转换了很多个工作地点,居住在不同的园坵宿舍里。
我比哥哥姐姐幸运得多,虽然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,总算还有母亲的呵护,而他们寄居别处,每个月只能和我们会面一两次而已。
有一次我们居住在某个胶园,宿舍离大路很远,要乘坐从安顺往返金宝的巴士前往,半途下车之后,还得在黄泥路上步行将近一个小时才能抵达。如果运气好的话,我们可以搭上有空位的顺风车,不然,双腿可受苦了。
晴天的时候,经过的车辆扬起漫天尘埃,我们根本没地方躲避。下着狂风暴雨的时候,则是被淋得像落汤鸡。
另一回,宿舍是在霹雳河对岸,从安顺市区码头乘坐摩多船渡河,回去要花半个小时,有时候船只超载,行驶中上下摇晃,河水伸手可及,船头的水花不断飞溅进来,害得我心惊胆跳。
大部分宿舍都没有电流供应,晚上每户人家只点燃一盏小油灯,四周昏暗,我出去小便特别害怕。居住的环境卫生很差,公共厕所很肮脏,很多人都是在附近胶林里的沟渠方便。
宿舍地上到处都是印度人吐出来的槟榔渣,还有猫狗的粪便,生活在那样脏兮兮的环境,我已经习以为常。
胶工最担心的是雨天,因为他们没有底薪,是以收割的胶汁重量来计算工资的,下雨不能割胶就没有入息了。
落叶的季节也不能割胶,不过,工头会特别安排一些有老树的胶园让我母亲收割,虽然数量不多,但是还能赚取到一点微薄的收入。
每天早上五点钟我会被母亲叫醒,出发之前,她先把割胶刀,胶摯,面巾,饭盒和水壶等东西放进桶里,点燃一盏煤油灯,然后把它绑在额前,挑着两个桶和我一起步行到胶园。
割胶的工作必须在早上进行,那个时候气温低树身潮湿,胶汁比较多,阳光还没有晒到树身之前就要收胶,不然它将会凝结。
通常每一位胶工都会分配到两段地,因为橡胶树不能每天割,我母亲不会骑脚车,所以分配到的地段比较靠近收胶厂,不过,路程也要步行整个小时。 

2021年2月17日星期三

(1)新村的童年岁月

我的童年故事

我的人生很平凡,除了刚起步的那一段有一点坎坷。然而,即便如此,一路走来,整个旅程都让我感觉美好。 虽然许多往事都已经在记忆中消失,不过,仍然有一些童年的景象残留在我脑海中,长大之后,通过倾听他人的口述,让我还能拼凑出一些当年生活的片段。 回想起自己的经历,我体会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,甚多感慨。童年天真无知,那些幼稚和荒唐的行为,在别人的眼中,也许是顽皮,也许是没有教养。无论如何,一切的经历,塑造了我独特的人生轨迹。


父亲去世之后,母亲带着我们离开金宝,入住在打巴律附近一位亲戚的屋子里,这是一个华人新村,没有马路,也没有自来水和电力供应,村民大多是以务农和割胶为生,我的母亲成为了一位胶工。
那个年代,我国正在处于紧急状态,很多华人原本居住在丛林边缘地区,英国殖民政府为了防止乡民接济马共分子,把他们集居在新建的村子里,四周围起了有刺篱笆,村口建立岗哨,严厉控制物资的运送,村民进出都要搜身,携带的东西也要检查。
我看到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在站岗,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军人,他们肤色黝黑,每个人都拿着一支长枪,令人生畏。有一次出现了一位洋人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样貌和我们相异的外国人。
我好奇地望着他那与众不同的头发和眼睛,被他瞪了一眼,吓得我立刻转身逃跑。直到有一次,那些人派发糖果给小孩子,我才不再对他们感到畏惧。
新村里的孩童,白天的时候通常都是没有穿衣服,一些年纪较小的,甚至连裤子都没有穿,大小便都是在屋子外面的沟渠解决。
邻居的女儿年纪比较大,父母不在的时候,她以花被包裹着弟弟背在后面,再以布带绑在腰间,来去自如,还可以和我们一起玩耍,当时我觉得她真了不起。
我依稀还记得,政府有分配米粮,周末的时候,有安排人员用大锅煮饭分派给村民,我和其他小孩总是站在旁边,争先抢后向他们索取锅底的饭焦,这些微黄的饭片特别脆口好吃。
另外,也有工作人员在空地上架起银幕,播放黑白的电影让村民观看,一些村民很早就从家里提着木凳前往霸个好位置,那些都是英语电影,大家都听不懂,但是还是有人看得很入神。
平时晚上八点过后就开始宵禁了,家家户户都必须把门窗关上不能外出,屋子里只点燃着一盏小油灯,我们很早就上床睡觉,在微弱的灯光底下入眠。
被狗吠声吵醒的时候,就知道有人在外面巡察,大人吩咐过,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声,也不可以在门缝里偷看,不然被发觉了会被捉走,其实他们只是要我们乖乖睡觉而已。
听到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吆喝声的时候,我特别感到恐惧,母亲会即刻把我搂紧怀抱里安抚。
早上醒来,就听说某某村民在半夜的时候被人拉了出去,这样的情况,在村子里发生了好几回,通常被抓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。
我也曾经在深夜里,听到村外的胶林里传来阵阵枪声,据说这些事件都和山顶佬有关系,所谓的山顶佬就是共产党分子。
新村蕴藏着那一个时代华人的血泪史,当时我年纪小,不懂得历史典故,当然体会不到成年人经历的苦难。
我在这个新村度过了一段懵懂的岁月,大约居住了两年,过后就跟随母亲迁往另外一个地方。

这是我小时候唯一的一张相片,当我稍微懂事的时候,心里总是有个疑问,当年生活如此困苦,三餐温饱都成问题,我身上穿着的还是别人舍弃的旧衣服,母亲怎么会花钱去相馆拍这张照片呢?知道原因之后我不禁泪崩,原来她曾经打算把我送给别人抚养,后来却改变了主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