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文字记录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和人生经历,尽管我的人生平凡无奇,没有伟大的事业,也没有恢弘的经历,但其中的一些生活片段,却是我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。在他人眼中,这些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对我而言,它们承载着深远的意义。每当回忆往事时,我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之中,内心深处的感情也随之触动。我希望通过这些文字,与朋友们分享那些年的集体记忆。

2021年5月28日星期五

(15)再见,金马崙


 烟雨,云雾,在我眼前飘荡,我心中亦是一片迷茫。

山上的生活安逸平静,但我的内心早已悄悄向往城市的缤纷与热闹。对未来的人生,我知道,是时候做出选择了。于是,我决定离开。

回想当年,我的第一份薪水是每月一百二十元,工作了六年后,薪资涨到了四百多。那时我并不清楚外面的薪金水平,也无从比较。朋友告诉我,我不必负担房租与膳食,待遇已算相当不错。

老板的善待,给我留下深刻的影响。他的信任与体谅,不仅成就了这段平凡却扎实的职涯,也成为我日后待人接物的重要参照。这份工作,锻炼了我的体力与心志,也为将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
原本,我只需拿笔做账,记录出货。但我主动拿起铁钩,协助搬运装卸。他虽不在现场,却知道我多做了事,并给予奖励。那份被看见的努力,给予我极大的鼓舞。

后来在其他地方工作,我仍秉持同样的态度:份内的事,任劳任怨;份外的事,尽力承担。虽然不是每一分付出都立刻回报,但只要心存善念,好事终会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。

童年的坎坷,造就了我强烈的求生本能。小时候吃过苦,长大后更渴望品尝生活的甜。虽然如今的生活不算苦,却也说不上甜。我知道自己要走的路:吉隆坡,国内最繁华的城市,一定藏着属于我的机会。

也许,金马崙的工作经验在城市里派不上用场,但几年的山居生活,却让我在人际处世方面成熟不少。

临别前,好友万州语重心长地说:“如果哪天你在吉隆坡混不下去,随时回来,我们一起再闯。”他的这句话,成了我下山的底气。即使一事无成,至少还有一条退路。

而另一位好友福兴,更是默默地塞给我一张五千元的支票:“存着以备不时之需,如果有机会,也可以用来投资。”他的信任与期待让我深感温暖。人生得一知己,夫复何求?

1979年的最后一天,福兴结婚。喜宴之后,我们话别。我与朋友们互道珍重,带着他们的祝福,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,离开了金马崙高原,启程去吉隆坡追梦。

那一年,电视台首次播放彩色节目,许多家庭购入彩电,掀起观赏香港电视剧的热潮。我像是当时“网中人”里面的阿灿,向往大都会的繁华,奋不顾身投奔而去。

回首来时路,欢乐多过忧伤,六年光景恍如一瞬间,青山依旧,绿水不变,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,我也成长了。

此去经年,不知何时再回来。望着远山苍翠欲滴,那令人心醉的美好,我知道自己将永远怀念这里的一切。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他日重逢,也许已是人事全非。

曾经的相遇,如梦如烟。我们在星光之下,在花园小径,在山坡晨雾中,谈人生,谈理想。离别时,没有浪漫的场景,没有刻骨铭心的伤感,只有淡淡的哀愁与不舍。

我们都明白,金马崙只是人生的驿站。在那个时空,两个在异乡相遇的年轻人,就像风中柳絮、水上浮萍,终究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。

多年之后,还有谁会记得谁?

在金马崙的那些年 (完结篇)





风吹铃儿叮当,彩云几许今飞,清脆的敲击声,依旧在冷冷的空气中回荡,

我要离开了,就让它好好地挂在这里吧。


2021年5月26日星期三

(14)山下的光,心中的梦


 

我探访吉隆坡朋友的时候,通常会在星期五下午搭乘菜车抵达大巴刹,再换乘巴士去找他们。

那时他们住在八打灵再也的东南亚花园,在一家店铺的楼上合租了一间小房间。他们告诉我:“上了巴士,坐到终站就行了。”

我第一次去找他们,是在旧巴生车站附近看到一辆前往八打灵的巴士,便毫不犹豫地跳上车。谁知车子兜兜转转绕了好久,到了最后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望着窗外昏黄的街灯,我心中起了疑,赶紧跑去问检票员。原来我搭错了车;我不知道八打灵那么大,还有那么多路线。那一刻,我真的是“大乡里出省”了。

幸好司机好心,将我载到一个候车亭,告诉我应该搭哪一辆车。再上车,再等待,抵达朋友住处时已是晚上九点多。简单吃了晚餐,大家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度过一夜,第二天一早又回到大巴刹。我陆续去过那里几次,每次相聚都不长,但都让我沾染到大都会的生活气息,尤其夜晚的流光溢彩,总是那么妖媚、那么迷人。

后来他们搬到甲洞的Desa Jaya,租了一整间屋子,人多了,气氛也更加热闹。我也更频繁地留宿,有一次甚至特地请假,来吉隆坡办了一场生日派对,邀请朋友齐聚一堂。那晚我们学跳舞,《Saturday Night Fever》这首歌整晚循环播放,气氛热烈而兴奋,像是一种短暂的青春释放。

那几年,我来回穿梭于高原、家乡与首都之间,与朋友们聚散无数。每当我从热闹的山下回到寂静的金马崙,心里总会泛起一点失落。

起初我到金马崙工作,只是打算暂时过渡,谁料一干就是好几年。朋友们都感到惊讶,我竟能在那样的地方呆那么久。

和其他朋友相比,我的收入其实不差,但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。回头想想,我那时缺的,或许是一个年轻人应有的梦想。只是我不曾察觉,始终在现实与安逸之间兜兜转转。

我热爱这份工作,但不想一辈子做个跟车书记;我喜欢金马崙,但也清楚这只是人生的驿站。我开始思索未来的方向,如果要继续留在高原发展,是不是得另辟蹊径?

也许,买一辆连罗哇小车,向当地的农民专收畅销蔬菜,交大罗里托运,载往大巴刹,卖给批发商赚取差价。或者像一些外来者一样,找个园主租用一块地,开芭种菜,从小做起,赚了钱之后再逐渐扩展。

但这样的出路虽然有潜力,却苦、却累,也需要一笔不小的创业资金,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能耐与毅力。

工作以来,我几乎没再为金钱烦恼过。心里想的,始终只是“日子过得安稳就好”。思来想去,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些计划。

年轻的我,既贪图安逸,又向往自由,对未来既有渴望,又感矛盾。那段时间,常常陷入混乱的思绪中,心头一片迷茫。

曾几何时,在深夜梦回之际,我似乎听见一把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,低低地呼唤我:走出去吧,别困在原地。

我就像一只徘徊在大海上空的海鸥,心中的躁动开始鼓动翅膀,渴望飞向更遥远的地方。

山上鸟语花香,但我相信,山下有更青翠的草原,那里,也许才是我真正的梦想所在。而这样的念头,正在我心中,日渐清晰、日渐强烈。

当年的首相是胡申翁,副首相是马哈迪

居住在怡保的启德同学最先结婚

我特意请假去到吉隆坡开生日派对

轻柔浪漫的音乐在飘扬,这个夜晚太短暂了

多年后重逢,今宵可要痛饮一番

不同的人品酒有不同的感觉,有的人觉得辛辣,

有的人觉得香醇,五味杂陈,人生也一样。

我们准备骑单车前往邓普乐公园



2021年5月24日星期一

(13)善事傻事


 

在金马崙高原工作期间,有时周末我会搭着运菜的货车前往吉隆坡。某个傍晚,卸完货后,我和两名司机在巴刹附近的大排档吃晚餐。

那时,我注意到邻桌坐着一位皮肤白皙、戴着眼镜的年轻人,独自吃着饭。我认得他,是巴刹的临时工阿祥,平时负责把卸下的蔬菜推送到各个摊位。他看起来斯文干净,与喧嚣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出于好奇,我主动和他攀谈。聊起来才知道,他原来是名学院生,趁假期打几份工,白天当售货员,晚上在巴刹打杂,每个星期两天还兼着为学生补习。他笑说自己很“拼”,我问他为何要这么辛苦,甚至不惜做体力活。

他说他以优异成绩获得奖学金,即将前往美国留学。家境贫寒,母子两人相依为命,为了多凑些生活费,他白天黑夜地奔波,也向亲戚借了些钱,但仍有一笔缺口。

听着他的故事,我心头一阵酸楚,他的处境似曾相识,勾起了我内心的同情。我随口问他还缺多少?他说大约还差几千块。

我们聊得很投缘。我问他关于学业的事,他回答得头头是道,逻辑清晰,显得相当有天分。分别前,我约他隔天一起吃午餐,心里已有打算。

第二天早上,我向几位菜商收账。因为临近新年,蔬菜运量大,收到的现款也比平时多,照惯例他们还会塞给我几个红包。

中午时分,我如约见了阿祥,但没有与他共进午餐,而是递给他一个信封,里头装着三千元现金。他愣住了,眼神中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,身旁的司机也面露错愕,像是想阻止我却又不好意思开口。

我笑着说:“这是借给你的,不用急着还,等你学成归来再说。”他激动地点头,眼圈泛红,不断道谢。

那一刻,看着他眼中的泪光,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光辉,仿佛头顶上闪着光环。

回到金马崙之后,我点算刚收到的公司花红和菜商的红包,数目相等于我几个月的工资,再加上储蓄,还欠千多块钱,我主动向老板坦白,自己挪用了钱借给朋友,让他日后在我薪水扣除不敷的款项。如果我没有回去金宝,通常我的薪水会存放在公司账户,需要时才支取。

新年后,我再次前往吉隆坡,想找阿祥了解他的出发日期及近况。却被告知,他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。

我震惊不已。他曾说离出国还有一个多月,怎会突然离去而不辞?自此,他仿佛从人海中蒸发了。

得知此事的人纷纷笑我太天真,说我轻信陌生人,讥讽我是“冤大头”。我的一片善心,不但未获赞扬,反被当成笑料,那种失落与懊悔,难以言喻。

老板知道后也唠叨了一番,不过他终究心软,决定少扣我一个月的薪水,让我感激不已。

事后,我常懊悔自己为何一时冲动,就借出一笔对我来说不算小的金额,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未深究。尤其在那个年代,三千元不是一个小数目。回想起来,真想拿拳头狠狠敲自己的脑袋。

然而,尽管内心郁闷,我的直觉却仍相信他没有骗我,我记得那双真诚的眼睛。

日子还是照常过,只是偶尔想起这件事,心里依旧会隐隐作痛。我努力安慰自己:也许他真的去了美国,只是太匆忙未能告别。

我始终相信,善有善报。上天不会辜负一颗善良的心,一切自有安排。那年十二月,我离开了金马崙,开始了人生另一段旅程。


我的前老板

我上到金马崙拜访前老板娘,闲谈中说起这件事,她不断解释说当时老板诉责我是为我好,以免将来再受骗,我当然明白他的用心,我也告诉她数年后我已经得到了回报。

2021年5月22日星期六

(12)牌局背后的秘密


 

大罗里装满蔬菜离开之后,我们去到小镇上吃午餐。

饭店后方有一间简陋的小房,常有人聚在里面打麻将。有一段时期,麻将改为扑克牌赌梭哈,大家称之为“赌Pair”。

梭哈是一种以五张扑克牌组合成型的赌博游戏,四张明牌,一张暗牌。每发一张牌,由牌面最大的玩家下注,其余人选择跟注或弃牌。等五张牌全派完后,下注停止,各自翻开底牌,比大小定胜负。牌型大小依次为:同花顺、四条、葫芦、同花、顺子、三条、两对、一对,如无对子,则以最大数字为准。

我对赌博也感兴趣,每次吃饭时总会走进去看看。赌客中除了一个年轻人外,其余大多是菜农。这个年轻人大约三十岁,几乎每天都在场,而且常常赢钱。他总是坐在正对玻璃窗的位置。那是一般人避开的座位,阳光直射,刺眼难受。他却戴着深色眼镜,仿佛视若无睹。

我站在他身后默默观察,有一次,他明牌有一张K,底牌翻开时,我看见又是一张K,成了一对K。五张牌全出齐了,其他赌客都没有对子,只有下家最后一张是A。他叫注十元,算是小数目,三人中有两人跟注,一人弃牌。我以为他会趁机加码,没想到他竟然也弃牌,将手中的牌收了回去。

这举动让我大为吃惊,在那样的情形下,赢钱的机率很高,他却轻易放弃。结果翻牌后,赢家果然是一对A,把桌上所有的钱一扫而空。我心中一震:难道他能洞察他人的底牌?还是凭直觉赌对了?

第二天,我再次前去观察,终于让我看出端倪。他每次弃牌之后,手上总喜欢“把玩”其他的牌。我仔细一看,原来他用指甲在扑克牌背面轻按,留下几乎看不见的微痕。不同数字的牌,他在不同位置留下暗记。

他们使用的扑克牌很新,牌面光滑,一般人看不出异样,但他总是坐在光线最强的那个位置,在阳光折射下,那些痕迹就变得清晰可见。加上这个玩法允许换底牌,他就能借助记号判断每一张换入牌的点数。有时,他甚至借口“看不清牌面”伸手帮人拨牌,趁机偷看底牌,难怪他几乎从不输。

某日,我在房外碰见他,轻声笑道:“大哥,你的赌术真厉害啊。风水位坐得好,所有牌都逃不过你的眼睛。若我是你的合伙人该多好。”

他听了,愣了一下,随即从钱包掏出五十元,塞进我口袋,说:“我运气好,赢点小钱,请你喝茶。别跟别人提起这些事。”

我一时愣住了,这举动让我觉得像是我在勒索他。但其实我根本无此意,只是忍不住想炫耀一下自己的“眼力”,觉得彼此心照不宣便好。我曾经也在赌局中出过千,所以特别敏感,也更容易识破这些伎俩。

几天后,我又见到他。他朝我使了个眼色,示意我出去,再次塞给我五十元,并低声说道:“以后你就别进去了。”

我随即对他说:“你不可能一直走运,像我这样的人能看出来,迟早会有更厉害的发现你,那时候可不是请喝茶能解决的了。”

老千最怕遇上比自己更厉害的高手,真要是被识破,轻则赔钱了事,重则可能挨揍,甚至惹来性命之忧。

他给了我“喝茶钱”,算是我懂点江湖规矩,知情不语,从此我也守口如瓶。没过几天,他便没再出现,房间里面也恢复了打麻将的场面。

自己的暗牌是K,在这种情况,一般人都会拼到揭牌,而不可能放弃,除非已经确定对家的暗牌是A 。(示范牌局)

2021年5月20日星期四

(11)险胜也心虚的赌局




 下午,工人用小车将肥料和竹萝载去菜园,我没有跟随菜车下去冷力的时候,会留守在栈房码头,很多农民聚集在那里休闲,谈论有关种菜的话题,有时他们会开台赌博,我也会参与其中。

赌博,也许已经溶入在我们的基因里,尤其是华人,只要想赌,万物皆可下注。有一个时期,他们赌番摊,玩法是在桌面上画十字,分成1234四个部份,庄家用火柴盒盖住一堆火柴,另外握住剩余的,有时会用一张钞票遮盖着。

等闲家投注以后,掀开火柴盒计算火柴的数目,以四根为一组,剩余的数目决定输赢,比如说二十根就是开4,二十一根是开1,以此类推。

买中一个号码是一赔三,比如投注十元,开出将获赔三十元,庄家会抽水一元,基本上杀三家赔一家。

如果将钱押在线上,就是投注两个号码,开出其中一个号码则是买一赔一。更灵活的是,闲家还可以转注,把他人的赌注转投自己下注的号码,输赢由他自己承担。

谁都可以做庄,玩了几次之后,我也壮了胆子挑起大梁做庄,因为我发现了赢钱的秘诀。

首先,我先算好全部火柴的总数,通常二十多根,开赌的时候,抽出一扎晃一下,再用盒子盖住,然后迅速的在桌底暗中计算剩余的火柴,这样就可以预先知道将要开出的号码。

如果那个号码少人下注,我会很快掀开火柴盒计算,如果很多人下注的话,我会尽量拖延时间,等待他们将筹码转注别的号码,只要以激将法煽动一下,总会有人忍不住气动手,所以每次我都是杀多赔少而赢钱。

每一次都有人赢钱和输钱,赢钱的人为自己眼光独到而洋洋得意,大部分的人输钱,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,没有想到庄家的暗箱操作。

但有一次,情况失控了。那局大多数人竟然都押中了将要开出的号码,我已经拖延了好一会,大家仍无意转注。那一局若开出来,肯定就是要赔很多钱,几十块钱的赌注赔三倍将是百多块钱。对当时的我而言,将是大出血。

此时我有点着急了,幸亏早有准备,在这关键时刻只好使出险招,我用左手掀开盒子,右手拨开桌面火柴的时候,中指和食指下面已经暗夹另一根火柴,悄悄混入原堆。多了一根结果就不同了,这一根火柴是我藏在裤袋里备用的,非到紧急时刻都不会用到。

其实这样的行为就是出千,幸亏没有被人发觉,那一局我虽然赢大钱,但是那短短几秒,却让我心跳加速、冷汗直冒,几乎无法呼吸。万一失手被人抓包,后果不堪设想。

只是一次铤而走险,已经让我心有余悸,经此一局,我再也不敢造次。毕竟这是欺骗行为,自己也觉得心虚,不论输赢,终究亏的是良心。我以后再也没有下场了,甚至还规劝其他人不要沉迷赌博。

做老千,要处事不惊,面不改容,不顾人情,我难以达到这种境界,也不想往这方面发展。

所谓十赌九骗,我只是耍了一点小聪明,在那一段时间赢了四五百块钱,如果继续赢钱的话,必定愈陷愈深,难以自拔,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入歧途,日后沦为职业老千。

虽然那年代有句歌唱道:“做老千好过做皇帝”,可我始终觉得,用欺骗换来的钱,是不义之财。就算赢了,也无法心安理得。


1庄家杀五十赔四十赚十,

2庄家杀六十赔三十赚三十,

3庄家杀四十赔九十亏五十,

4庄家杀五十赔四十赚十。


和我一起工作的工友


2021年5月18日星期二

(10)高原上的青春与花季


 

在金马崙高原的那些年,我结识了几位知心好友。万州是老板的小弟,也与我住在同一层楼,我们每天在同一个地区收菜。他性格豪爽,对我十分照顾,感情逐渐深厚。

福兴是一位菜农,从父亲留下的一小块园地开始,靠着勤劳与毅力,开荒扩种,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。他是我最谈得来的朋友,直到今天,我们依然保持联系。

周末若没下山,日子常显无聊,有时甚至感到郁闷。幸好有几位好友相伴,生活并不孤单。最初那几年,我们在高原上四处游走;后来,周末常会结伴去怡保,离开金马崙前,还一起到过槟城、太平和云顶。

偶尔,山下的朋友也会骑着电单车上来探望我。高原气候凉爽宜人,是个绝佳的旅游地。我总盼望他们能抽空上来吹吹风,点燃我对生活的热情。

朋友来了,除了参观几个著名景点,我还会带他们到菜园走走,让他们亲身感受农友的日常生活。我们也曾在柑树下边采边吃,这种体验,可不是普通游客能享受的。

那个年代,放眼望去,菜园满眼青绿,从山上俯瞰,景色宜人,令人心旷神怡。如今却到处都是盖上塑胶布的菜棚,那种天然的美感早已不复存在。

在山上工作了几年后,我的生活圈逐渐扩大,认识了不少朋友,男女皆有。异性朋友多是菜园、蔬果摊和花圃的员工,她们的出现,为我平淡空虚的日子添上了一抹亮色。

那时我姐姐在新加坡工作,送我一台相机。多亏她,我才能把青春岁月中的点滴一一记录。多年以后,每每翻看那些泛黄的照片,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。

七十年代末,金马崙开始出现大批花圃。许多菜农改种花卉,也有花农扩大种植规模。他们开辟新地,搭木架、盖塑料棚,建起大片花圃。

花卉售价固定,不像蔬菜那样被批发商压价。尽管花的生长期较长,但市场需求大,收入稳定,吸引不少人投入。最常见的种类是菊花,初期多销往本地与新加坡,后来也出口至日本和其他国家。

种花需投入大量资金,必须大规模种植才能有经济效益。搭棚、设置喷水系统、灯照电费、肥料农药与人工,都是主要成本。

花圃需要大量人手,从采摘、包装到运送,都要在极短时间内完成。工人大多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小镇女孩,初中毕业便辍学,无一技之长,于是选择进工厂或到高原工作。

我那时还年轻,晚间出现在女工宿舍大厅时颇受欢迎。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,总能轻易激发欢乐的火花。在那样融洽的氛围里,我时常有种飘飘然的错觉,仿佛自己是一只在花丛间飞舞的蝴蝶。

那时我才二十出头,内心充满轻狂不羁,总觉得青春无限,任我逍遥,从未想过在这个年纪成家立业。

我也明白自己不过是高原上的过客,不愿让情感成为束缚。有了这样的心态,许多遇见终究只是镜花水月,难以开花结果。

 













2021年5月16日星期日

(9)山路惊魂夜


 

有一次,像往常一样,我乘坐菜车回去金马崙,由于当天罗里在车厂进行维修,延误了出发的时间,傍晚才离开吉隆坡。

司机在美罗打油的时候换班,先前驾驶的那位同事,爬到前座上面的箱格子里睡觉,我则是倚靠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休息。

罗里两边没有车门,开车之后,我在外侧扣上铁链。上山的时候,我会穿上外套,然后将左边的通风处扣上帆布,避免山风着凉。

在金马崙工作了几年,我已经很熟悉这段路,如果是白天,我望出去就知道大概到了什么地方。

罗里载着将近两百包鸡粪,远超限定的重量,司机踏足油门在斜坡上行驶,擎发出咆哮的声响,但是它的速度还是很缓慢

车灯照亮前方的路面,两边则是一片漆黑,晚上来往的车辆都很少,在路途中,我一直处于半醒半睡的状态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间,出现一阵嘈杂的声响,罗里经过一连串的震荡停顿下来,我被惊醒后,发觉座位稍微倾斜。

握住驾驶盘的司机,大声催促我下车,我赶紧打开帆布和铁链拾级而下,过后两个司机也从同一个出口跳下来。

当时周围黑漆漆,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,直到我双脚踏上马路,再走几步,才清楚原来罗里已经偏离了车道。

过了不久,有一辆轿车经过,司机看到我们的状况,即刻停下车来,他的车灯照亮了现场。

我看到停在路肩上的罗里有点倾斜,背景漆黑一望无际,当我发现山壁在自己的身后,顿时感觉到脊背发凉,因为路肩的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,实在太惊险了!我估计这个地点离开冷力大约五英里。

原来司机驾驶的时候打瞌睡,罗里经过一小段直路,慢慢的越过对面方向的车道,继续往前行驶,在接近拐弯处,车轮辗上路肩,也撞倒了路边的一块石碑。

由于司机打盹没有踩踏油门,罗里在上坡路逐渐失去冲力,车头被前面几棵树干阻挡着,车底卡在突起的路肩,导致车辆停顿,此时,右边的前轮已经悬空了。

第二天,老板安排了一辆重型吊车,用钢缆将罗里拖回马路。当时我也在现场,站在山边往下望,山谷很深,只能看到树冠,我不禁透了一口气。

如果当时罗里没有停下来,我们三个人恐怕生命不保。那位司机很内疚,不过,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,我们也没有责怪他,大家都认为,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

也许当天他太累了,因为下午修车的时候等了很久,天气炎热,也没有适当的地方休息。

往后的日子,每次我经过那个地方,都会多看一眼。甚至离开金马崙多年之后,上去旅游路过时,我都会想起这件惊险的往事。


2021年5月14日星期五

(8)蔬菜批发市场


当年,吉隆坡的大巴刹坐落在怡保律,也就是现在的布特拉世界贸易中心(PWTC)所在地。这里曾是全国最重要的蔬菜批发市场,建筑内聚集了上百家批发商,每天清晨人声鼎沸、车水马龙。

凌晨五点,大巴刹便已开始营业。菜贩们从这里批发新鲜蔬菜,再分送至吉隆坡各个角落。等到早上九点,档口便开始清理,批发商准备结账,街道上也逐渐恢复平静。

当时,雪兰莪州各地的菜贩多数通过中间商,从吉隆坡取得蔬菜供应。至于霹雳州,则以怡保的大巴刹为中心,统筹整个区域的菜市。

金宝、安顺、丹绒马林等地的中间商,多半自己驾着小货车,直接上金马崙向菜农收购新鲜蔬菜。而如新山、关丹、大山脚等地,则是每天由一辆大罗里专门送菜过去。

大巴刹本身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,帮派势力错综复杂。有一次,一名司机在大巴刹被两名私会党徒索取几十令吉的“保护费”。我们向某位菜商反映后,钱虽然被退了回来,但这件事让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威压。

那时候还没有南北大道,从冷力到吉隆坡得花上整整四个小时。每辆菜车配有两名司机,轮班开车。他们通常会在打巴添油、换班,换下的司机则爬上驾驶座上的箱格小睡。

从万桡通往吉隆坡,必须穿过邓普乐公园的山路,那是一段弯曲狭窄的单行道。菜车在长坡上缓慢爬行,常常造成后方车辆长龙。一旦遇上故障更是棘手。有一次,我们同行的罗里在此爆胎,车子严重倾斜,只能先卸下一部分货物才能换胎。那地方狭小,我们也下车帮忙,整整折腾了几个小时,严重塞车,行程被耽误了四个多小时。

每天下午五点多,来自金马崙的菜车陆续抵达大巴刹卸货。几个年轻小伙轮流把一箩箩蔬菜推到不同批发商的档口。与此同时,批发商也把前一日的账单交给司机带回公司。

之后,司机再把罗里开到养鸡场,装上袋装鸡粪作为回程的货物。等他们吃过晚饭、在饭店冲凉后,才重新上路。经过打巴时,再把新的竹箩叠好放入车斗,通常回到冷力已是凌晨一两点。

星期日是批发市场的休息日,星期六不收菜。星期五晚上,司机会在吉隆坡过夜。如果我想进城,就搭这一趟车同行。

吃过晚餐后,大家结伴去看电影。那时在吉隆坡看过的卖座片包括《半斤八两》《大白鲨》《金刚》《周末狂欢》《醉拳》等,都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。

我们住在巴刹附近一家廉价旅店,很多菜车司机都住那里。店家特地设一间大房供人聚赌,十几个人围着一桌,赌的是牌九。

我的职责是分派蔬菜给各家批发商。每次来吉隆坡,总有菜商特别热情款待我。当时年纪轻,还没见过世面,一顿丰盛的晚餐便让我受宠若惊。

日后才渐渐明白,这是生意场上的常态。农历新年时,还有人会塞红包给我。他们的目的很简单,就是希望能多分到一些优质菜,尤其是产量稀少的品种。

金马崙的蔬菜买卖机制独特:蔬菜先送至批发商手上,价格由他们定,菜农隔天看到账单后,才知道最终实收多少。虽然价格波动通常不大,但整个制度是否公平,的确存在争议。

不过,它能沿用多年,自有它的合理性。菜商之间也有竞争。如果某家批得太低,我们会提醒他,或者日后少配些菜给他。不然,菜农看到自己的蔬菜卖得比别人低,肯定不满,怨言四起。长期下来,不仅会伤害商誉,也可能流失客户。

 

以前金马崙农民用竹箩盛装蔬菜,现在已经改用纸皮箱。

如今士拉央批发市场的工人几乎全部都是外劳。



2021年5月12日星期三

(7)高原上的慢时光


 

每天清晨,是我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。中午过后,所有蔬菜都已经装上罗里,我得赶紧把货单准备好交给司机。通常我会跟随菜车返回冷力。等到他们启程之后,我的一天才算真正清闲下来。

冷力是个民风淳朴的小镇,不是旅游景点,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。人们的闲暇活动,最多就是在茶室里打麻将、喝茶、闲聊。当年的电视节目还只是黑白画面,录像带尚未普及,在这里工作与生活,确实显得有些单调乏味。

阅读报纸成了我每天最主要的消遣,由于实在太无聊,连副刊上的每一篇文章我几乎都认真读过。工作第一年,正值马来西亚与中国建交,国阵成立,并在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,报章上铺天盖地都是政治新闻。

国际大事也接连不断:美国总统尼克逊因“水门事件”辞职,接着蒋介石、周恩来、毛泽东相继去世;我国首相敦拉萨也在那个时期离世。这些领导人的谢幕,为世界和各自国家带来了深远的影响,是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。

工作几个月后,我买了一台卡式录音机,又在吉隆坡购入许多翻版录音带。那时,旧曲卡带每卷只售 RM1.00,而邓丽君和许冠杰的也不过 RM1.50。如此便宜的价格让我买得非常尽兴。

我的卧室布置得井井有条,墙上贴满画报与自己的创作。在那个小小的私人空间里,我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文艺天地。一边阅读书籍,一边聆听喜爱的歌曲,那是我在冷力生活中最纯粹的享受。

晚上八点多,从怡保返程的罗里抵达,司机会把货单交给我。我先核算车费,等隔天早上再加上新一批货单进行总结。这段时间,有些菜农会聚在办公室闲聊,话题大多围绕蔬菜行情,也有人会谈谈种植经验,偶尔聊到国内外的新闻时事。

之后我们会一起吃宵夜,通常是与老板的弟弟或菜农们同桌。不论何时,大家都不会让我这个“打工仔”出钱,久而久之这也成了默契。于是,在高原的日子里,我几乎花不到钱,只有在金宝或吉隆坡外出时才会消费。

大多数菜农学历不高,普遍只读到小学毕业,便早早投身劳作。在他们眼里,我是个有知识的“高材生”,因此倍受尊重。他们也知道我收入不高,对我格外照顾。

每天的生活,周而复始;每天的工作,也几无变化。我没有明确的追求,也没有远大的梦想。光阴就这样悄然流逝,几年一晃而过。

起初,我觉得这种无牵无挂、无忧无虑的生活还算写意,是一种放松。但日子久了,岁月静好也变得太过平淡,如同一潭死水,毫无波澜。内心开始感到空虚与沉闷。

过于清闲会令人变得慵懒,逐渐磨去原本的锐气与进取心。我那时才二十出头,正值青春年华,却过着一种缓慢而被动的日子。不禁自问:这样的生活,是否在虚度年华?

我曾读过一句禅语:“人生就像一扇门,有人悲观于门内的黑暗,有人却乐观于门内的宁静;有人忧愁于门外的风雨,也有人快乐于门外的自由。”

这句话让我感触良多,不同的人,在同样的处境中,能有截然不同的心态;而即便是同一个人,在人生的不同阶段,也会生出不一样的感悟。

 

在我的房间里,墙壁上挂满画报和我自己的创作

私人空间,任我涂鸦,我抄写徐志摩的诗挂在墙壁上。

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,我当时的心情写照。

一人独处,静美与清灵随之而来,寂寞也温柔。



2021年5月10日星期一

(6)剧毒的农药




 有一次,我经过一个菜园,看到一位菜农正在喷洒农药。我走近一看,忍不住笑出声来,他戴的“口罩”竟然是一块女性用的卫生棉!那情景实在滑稽。

那时的卫生棉是一块厚厚的棉布,两端还有绑绳,没想到他竟将它当作防护工具。说实话,这种材料确实可以阻隔毒雾,也许我们该佩服他临时应变的聪明才智。

在那个年代,为了防治虫害,菜农经常在蔬菜成长过程中喷洒各种农药。可是时间一久,害虫对农药产生抗性,农民便不得不加大剂量,甚至混合多种杀虫剂一同使用,导致收成后的蔬菜农药残留也随之增加。

有些农药只是附着在植物表面,用来对付啃咬叶片的害虫,虽然初期残留量高,但消退得快,可被雨水冲刷和阳光分解;而有些水溶性农药则完全不同,它们能通过气孔、水孔或根部渗入植物体内,均匀分布,任何部位被咬食后都能毒杀害虫,药效持久,残留也较久。据我了解,菜农通常不会在采收前使用这种类型的农药,但如今是否仍如此,就不得而知了。

我记得当年在菜园里闲逛,看到成熟的番茄,总喜欢顺手摘一个下来吃,只是用衣角随便擦一擦就塞进嘴里。后来才知道,农药的毒性相当强,没洗干净的蔬菜根本不能随便入口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这样鲁莽了。

我还记得,当时常见的农药有“良力”(Lannate)和“大满罗”(Tamaron),都是剧毒的杀虫剂,后来被明令禁止使用。

除草剂也是常见的剧毒农药,在农舍里随手可得。有些家庭因矛盾激烈,一时想不开竟饮用除草剂轻生,这类悲剧时有所闻,尤其常见于印裔社区,让人唏嘘。

那时很少有菜农使用温室棚架种菜,因为成本过高,只有经营多年、经济宽裕的农民才负担得起这种投资。

如今,许多人开始提倡有机种植和水耕农业,以减少农药的危害。不过,在我们那个年代,还没人听说过这种栽种方式。

农药在农业发展中曾发挥过正面作用,提高了作物产量,但随着使用的频率与剂量不断加大,它们对生态环境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。

例如,在金马崙山区,河流下游住着不少原住民。如果农药残留顺着雨水流入小河,将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健康。近年来,政府也开始重视这类问题,加强对河岸农地的监管与限制。

农药有效地减少虫害,特别是那些已被禁用的剧毒农药,往往见效最快。但它们对人体健康的潜在威胁也最为严重。菜农夹在丰收与良知之间,常常陷入两难:该不该偷偷使用,成了一场个人道德与现实利益的拉锯战。

无论如何,作为消费者,煮食蔬菜之前,一定要清洗干净,不管它们来自什么地方。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,也是对整个家庭健康的保障。

 


天气和虫害都会影响到蔬菜的收成

搭棚种菜收获较高,不过成本不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