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有一位远房亲戚,称作堂伯,年约七十,与先父是同乡。他是亲戚中生活条件最优渥的一位,早年姑妈所耕种的田地,正是他的。在我们最艰苦的岁月里,也曾多次接受过他的接济。
那时我们住在芭尾,他住在安顺另一端。他多次叮嘱我,只要学校一放假,就去他家住上几天。他与堂伯母育有八名子女,家中热闹非凡,最小的与我同龄。每次去他们家“度假”,堂伯母总是关怀备至,连零用钱都贴心准备,让我有种被接纳为“家庭一分子”的温暖。
堂伯是当地一家药材店的东主,虽不算富豪,却足以让我初次体验“有钱人”的生活。
在他们那座独立式洋房里,我第一次接触到电唱机、电视机、电冰箱;第一次使用抽水马桶的厕所;第一次吃到抹了牛油和果酱的面包。那种新奇与兴奋,至今仍历历在目。
在我们金宝,早餐通常只是白粥、米粉、面条或几块饼干,而牛油面包在我心目中,是洋人才吃得起的食物。尤其那些摆放在冰柜里的牛油、包装完好的面包,在我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奢侈品。
在金宝,看电视必须挤在利仙冷藏的旁门,一群人站着伸长脖子偷看。而在堂伯家,却能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观赏节目,简直是“人间天堂”。
有时候,我们会跑到堂伯的店里玩,晚上他还会叫三轮车载我们一起回家,那是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。三轮车当年是安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,经济又方便,穿梭在大街小巷,随处可见。而今,已如旧梦一场,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。
假期结束,我又回到金宝,继续过着简朴的日子,就像是从天堂回到了人间。那时的我常常幻想,幸福和快乐也许真的可以靠金钱买到——真希望将来自己也能过上那样的生活。不过,这样的梦想对我来说,似乎遥不可及。
虽然生活已比过往改善许多,至少三餐不缺,但母亲交了伙食费后,所剩无几,我的零用钱仍是少得可怜。曾一度天真地幻想,某天阿拉丁的神灯会显灵,把钱撒到我面前。
我走过巴刹、杂货店,或是在街上闲逛时,总会下意识地低头张望,看地上有没有“天降横财”。
街上店铺前都有一道露天沟渠,连接街头街尾,横向则通往更大的排水道,将污水与雨水排入格兰芝河。那时的马路尚未扩建,沟渠无遮无盖,孩子们经常在那玩耍。
每逢下大雨,我就会拿一根小树枝,沿着沟渠边慢慢走,希望能在缝隙中发现遗漏的硬币。雨水把垃圾冲走后,偶尔会留下几枚被遗落的硬币,混在废弃的铁钉、螺丝里。我一趟走下来,往往能“斩获颇丰”。
然而好景不常,有一天开始,我多次空手而归。原来其他孩子早已发现了这条“财路”,趁着雨还没停,就冒雨出发。我不想淋雨,自然抢不过他们。
那时我才明白,不论那个年代,那种社会,只要是“有钱可捡”的地方,就注定有竞争,现实就是这样赤裸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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