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文字记录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和人生经历,尽管我的人生平凡无奇,没有伟大的事业,也没有恢弘的经历,但其中的一些生活片段,却是我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。在他人眼中,这些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对我而言,它们承载着深远的意义。每当回忆往事时,我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之中,内心深处的感情也随之触动。我希望通过这些文字,与朋友们分享那些年的集体记忆。

2021年5月8日星期六

(5)菜园背后的辛酸与现实


 

金马崙有不少菜农相当富裕,让人羡慕。但他们的财富,是用无数血汗换来的。当年他们披荆斩棘、筚路蓝缕,在山林中开荒种植,才有今天的丰收。

这里大部分菜园属于临时地契的农地,也有一部分是非法开发的。土地本身成本不高,但开荒与基本建设的费用却非常昂贵。

菜农一旦赚钱,往往不会止步,而是继续向更高的山坡或更远的山林扩张种植面积。

开荒的第一步是砍伐树木,清理山芭,然后填平低洼地。政府虽禁止使用推土机,以防山体侵蚀、土崩甚至波及民宅,但多年下来,这类“禁止”始终形同虚设。所谓“有钱能使鬼推磨”,推山填谷也不在话下。虽然成本高,只要收成好,很快就能回本。

多数菜农会向县政府申请地契,运气好的能获得临时地契,每年只需缴纳少量费用;不然就只能算是非法占地。根据国家土地法典,所有未经批准的耕地,都是非法侵占国家土地,政府有权随时取缔。即便持有临时地契,也只是“暂时租用”,终究有被收回的一天。

要在深山开垦种菜,除了资金与人力,还得建造蓄水池,再用水管从山泉引水。种植过程从播种、浇水、施肥、喷药到收割,每一环节都是成本。

金马崙的菜农大多以家庭作业为主,当地没有机构统计种植数量,因此,蔬菜时常出现供需失衡。有时货源过剩,价格崩跌;有时缺货,行情暴涨。

有些菜农看到某种蔬菜价格好,便一窝蜂种下。但从播种到收成需时两三个月,等他们收割时,市场早已饱和,价格暴跌,亏本收场,真是欲哭无泪。种菜除了靠技术和资金,更需一点运气。

如果时机对了,价格又高,那就能大赚一笔;但若遇虫害、干旱或连日暴雨,就可能血本无归。

当市场严重缺货时,政府也会允许从邻国进口蔬菜,以平衡供应。

我曾目睹包菜滞销,一斤仅卖一角钱,一箩两百斤,扣除竹箩和运输成本后,整箩只值八块钱。我甚至暗中减少车资,也救不了那一箩辛苦耕耘的菜。那一刻,我深深体会菜农的无奈和心酸。

有些菜农会向收菜公司赊账拿肥料与农药,待收成后再还款。多年下来,这种以诚信维系的交易方式一直沿用。不过,也不乏赖账的例子。有的菜农收成后转卖给其他收购商,这种行为在小镇上会被人非议。

我们公司为菜农开有账户,每当他们出售蔬菜,我会记录收入,他们若需用钱,只需预先通知。每逢新年,公司都要准备几万元现金支付。老板每天都会到Tanah Rata的银行处理支票、提款,有时也会写支票换取邻店的现金。

过去政府干预较少,近年却常有执法人员强制摧毁非法菜园。短短几小时的清剿,就能让菜农多年心血毁于一旦,损失惨重。

据说,政府计划取消临时地契,改由官联公司管理,以租赁方式提供土地,一亩地每年租金高达四千多令吉。谁算出的这笔账?真不知是哪位“天才”的构想。

 

很多菜园只有临时地契(TOL

山丘上面的蓄水池成了我们的游泳池

池中水是从深山里接驳出来的

2021年5月6日星期四

(4)第一份薪水的惊喜


 

我刚到金马崙时,被告知每月薪水一百元,包两餐和住宿。第一次领薪时,拆开信封,竟然是一百二十元,我顿时喜出望外。

但随即有些迟疑:怎么会多了二十元?是老板搞错了?还是故意试探我的诚实?若是考验,我却悄悄收下,那可糟了!于是我拿着信封去找老板,低声询问是否发错。他笑着说:“哦,你才刚做一个月,还在学习,好好干,以后再加给你。”

天啊!他竟以为我嫌钱少,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顿感惭愧。

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有那么多钱,十二张红色钞票握在手里,心中满是狂喜。那一刻,我仿佛与贫穷划清了界线,美好生活就此开始;相信那晚我在梦中都笑出声来。

我没有远大的梦想,也没有奢侈的欲望,只要比过去好一些,就已心满意足。十九岁那年,我开始年年有余,从此再未为钱发愁。第一份薪水我只用了五十元,剩下的七张钞票夹在笔记本里,直到今天仍留着。

两个月之后,老板又加了二十元给我,连串的惊喜,简直令我这个社会新鲜人,感觉到像个暴发户,一个穷了很久的人,难免有这样的穷人思维。也许,只有经历过苦难岁月的人,才能品尝出苦尽甘来的美味。

冷力小镇没有银行,我就在金宝开了户头,花销不大,每月能存下一半以上。第一年里,我几乎每月回一次家。日子飞快,存折上的数字一天天增加,心里飘飘然,觉得前程无限。

从冷力回金宝很方便,只需搭往怡保的菜车,中途下车即可;但返回就麻烦些,需转巴士至打巴,再赶四点前的最后一班金马崙巴士。

毕业后,同学各奔东西,有的升学,有的在外地工作。平日少联络,但逢年过节总会不约而同回乡,聚了又散,年复一年。

农历新年是我最盼望的日子,全家人都会回到金宝。当年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,堂叔家就是团圆的地方。那段时光,我得以有个栖身之处,至今感恩在心。我母亲当时在怡保一户人家做帮佣,直到我工作四年后才退休。

新年期间,老同学聚首,总有说不完的话。年初二晚,我们会在金陵酒楼聚餐,少年意气,餐后斗酒成了惯例,不论什么酒都喝,现在想来真是傻气十足。

那几年,我们还在加美理发店楼上合租了一间房,聚会喝酒后方便夜宿。

只是几年过去,再次相聚时,已觉大家沉稳许多。也许,岁月的跋涉,风雨的洗礼,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沧桑。

 

回到金宝,往校园里走了一趟

同学见面,每个人都说出自己生活中的际遇

新年聚会,是一个充满欢乐的夜晚

光阴似箭,又是一次的新年聚会

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时间推着向前走

2021年5月4日星期二

(3)险峻山道上的菜香岁月



公司的客户主要分布在两个地区。老板的二弟负责Ringlet和Bertam Valley一带,那里的菜农大多是华人,很多家庭的祖辈早年就在这里落地生根,开荒种菜,代代务农。

而我则与老板的三弟一同负责Kampung Raja与Kuala Terla的客户。这两个地方的菜农以华人与印度人为主。几年前,一家伐木公司在山里开了一条路,用来运送树桐下山,后来不少菜农就在这条路两旁开垦山地,发展菜园。由于这是一条土路,每逢下雨便泥泞不堪,行车十分艰难。

Kampung Raja距离Ringlet二十四英里,除了假日,我几乎每天都要前往工作。途中要经过一段最为险峻的山路,既是从Tringkap通往Kuala Terla,长约三英里。

那段路特别狭窄,一边是陡峭的山壁,另一边则是数十尺深的山谷。道路只能容一辆罗里通行,尤其在所谓“四十九英里”地段,急弯特别多。罗里在蜿蜒的山道上缓慢前行,司机必须不断按响车笛,提醒对向来车,遇到会车时,就得找空地停靠让道。

司机不仅要精确掌控方向盘,稍一分神就可能冲出山路。更惊险的是,罗里根本没有车门,只靠一条铁链当作护栏。我坐在车上,常常忍不住往谷底瞄一眼,脚底发麻,有时司机只是打个喷嚏,我的心跳都要漏半拍。

那几年,我亲眼目睹过两次严重事故,其中一次司机不幸殒命。

那时,霹雳州从Simpang Empat通往金马崙的新公路尚未开通,游客也不会深入这些高原腹地。但如今,整条路都已拓宽,景况已不可同日而语。

金马崙的菜园多建在山坡地,出产的蔬菜必须由小车运出。这些小车多是改装自退役的军用连罗哇,车体坚固,能承载相当重量。一辆大型连罗哇最多可装八箩包菜,或二十袋鸡粪。

山路狭窄陡峭,运输极不容易。有些菜园位于小河对岸,运输车必须直接从浅滩渡水而过。河床布满大石块,司机要有极强的操控技巧,才能安全驶过。

每位小车司机都身手矫健、体格强壮,又能吃苦耐劳,没有这些条件,根本难以胜任。每天出产的蔬菜必须一箩箩装上罗里,数量多时,就得一层层堆叠,甚至高过车斗栏杆。后方的板门会打开,由两支铁条固定,蔬菜叠稳后再以粗绳牢牢捆紧,最后盖上帆布。远远望去,整辆车就像一只驮满货物的骆驼。

我们在Kuala Terla的收菜点设在山脚,离大路约两百米,中间是一段倾斜的砂石路。雨后路滑,若罗里超载,轮胎很容易打滑。这时就得出动一辆连罗哇从前方拉扯助力,整个过程虽只需十来分钟,我却常常坐在车上心惊胆战,尤其当看到后轮空转、碎石乱飞时,更是提心吊胆。

一旦拉上马路,罗里便继续沿着狭窄山路缓慢前行。虽然载重危险,但老练的司机早已习惯,他们会谨慎控制车速、稳步前进。

反而其他跟随在后面的车辆乘客,看到前方的罗里在一个个急弯处左右摇晃,会感觉到心惊胆跳。


每天早上我乘坐罗里从冷力前往Kuala Terla

天气晴朗的时候,地上就没有泥浆
工作不忘娱乐。
时常做一些苦力的工作,我的身体也健壮了。

2021年5月3日星期一

(2)跟随罗里收菜

 

在未上金马崙之前,我对这份工作的性质并不太了解,只知道是协助老板,抄写账单而已。第一次随他出门,我特地穿上一件长袖衬衫和一双皮鞋,这是我在金宝精心挑选的。心想着,既然是老板的助手,穿得像个财副才显得体面。

抵达目的地时,我有些愣住了。那是一块偏远的空地,离大路还有一段颠簸的土路,四周没有一栋建筑,只见黄泥一片,泥泞满地,完全超出我的想象。老板似乎察觉我的惊讶,淡淡地说:“下雨后才会这样,将来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栈房码头。”

一辆罗里停靠在一旁,正在卸下小车载来的蔬菜。老板换上长靴,走向前去指挥分配,还与菜农交谈。我坐在车上,心里踌躇了一会儿,终究不好意思继续坐着,便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,毕竟也得观察学习。

很快,我的裤脚和皮鞋便沾满了泥浆,走起路来不太自在,心里也有些不满。但转念一想,大家都一样,也就不再抱怨了。

每天,老板都会到 Tanah Rata 的银行处理事务,而我则提早搭上罗里前往现场。起初我只负责点算和发配蔬菜,后来也开始协助搬运。我原以为这是一份文员的工作,实际上更像是一名跟车书记。

一辆罗里通常由两位司机轮流驾驶,他们不仅要开车,还需把从平地载回来的肥料卸下,清洗车厢,再将菜园小车送来的蔬菜装载上去。

所谓肥料,是一袋袋的鸡粪,每包大约六十斤,潮湿时更重。番茄一箩约一百斤,包菜则可达两百斤。若只靠两个人搬运,确实吃力。所以,当其他工人不在时,我也会出手相助。虽然不属职责范围,但看着他们辛苦劳作,实在难以袖手旁观。

最初工作时没有仓库或码头,劳作全在户外。晴天时暴晒于烈日下,雨天则在泥泞中踉跄。若一时疏忽没戴手套,手臂或手指便容易被竹箩割伤。

最难忍的是雨后卸货,整车鸡粪拖下后,热气蒸腾,那股混杂着粪便与潮湿土壤的气味熏人刺鼻,令人作呕。但时间久了,也就习以为常了,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,大家身上多少都带着这种味道。

每天爬上爬下,大量耗费体力,工作虽然辛苦,却也无意间锻炼出一副结实的体格,倒是一种意外的收获。

有时,我也会搭小车进入菜园。沿途可见农民在田间劳作,多是夫妻子女齐上阵。当时还没有印尼或孟加拉外劳,若有雇工,多是来自霹雳州的华人,或当地的印度人。

菜园种植的蔬菜种类繁多,以包菜、白菜、生菜、大辣椒、番茄为主,少量则有芥菜、芹菜、茼蒿、白萝卜等,低洼处还可见西洋菜。

那时蔬菜多以竹箩盛装,我离开金马崙后才逐渐改为纸箱,搬运起来轻便许多,也不再担心手指被割伤。

早年收割的包菜,一粒粒原样堆叠于竹箩中运往巴刹。现在则不同了,菜农会先将老叶削除,用报纸包好,再装入纸箱,既整齐又节省运输费用。

过去一些菜农装番茄时,常将小粒藏于底部,大粒美观的铺在上方。若菜商不察,还可能误判为上等货而高价收购。如今则使用筛选机器,按果实大小分类装箱,菜商依等级定价,更加公平合理。


 除了记录,我也要爬上爬下帮忙搬货,双手常被竹萝割伤。
烈日当空还不要紧,最怕的是下雨天。

潮湿的鸡粪曛得我满身恶臭
卸下一车的鸡粪之后,要把整辆车冲洗干净。

2021年5月1日星期六

(1)初到金马崙




 在金马崙的那些年

中学毕业以后,我上去金马崙高原工作,那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,清爽的气温,吸­引了无数的游客上去度假。我热­爱这份工作,不过,后来还是抵挡不住­大城市的魅力而离开。时至今日,蓝天白云青­山绿水的秀美风光,以及那些年的人和事,偶尔还会出现在我­的回忆里。

 初到金马崙

毕业后,有的同学在等待放榜,有的已前往外地打工。我在家乡滞留了几个月,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,感觉度日如年。

那时的我,如同站在十字路口,心中充满彷徨。眼前的路不是康庄大道,而是泥泞小径,我不知该往哪里走。终于,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,在一位朋友的引荐下,我得到了前往金马崙高原工作的机会。

那是一家位于冷力的小型家族运输公司,老板是大哥,四十多岁,两位弟弟协助打理。他们负责向当地菜农收购蔬菜,分送至各大批发商。我受聘加入,分担部分工作。

公司拥有三辆罗里,每天穿梭于金马崙与吉隆坡、怡保之间。我被称为“财副”,其实是一名随车书记,既要在码头协助分货、记录,也要在店铺中计算账单。此外,还有一位年长的书记,负责抄账和月结。

当年,金马崙约有二十家类似的运输公司,大多规模不大,仅一两辆罗里。而我所在的公司设备齐全,运量可观,老板在当地颇有声望。

冷力是个小镇,没有戏院、银行、中学或政府办事处,镇上仅有两排商店,公司就位于其中一排的转角处,堪称市中心。

老板一家住在顶楼,我与他的一名弟弟同住二楼,老书记住在楼下。渐渐地,我融入了这个家庭,尤以老板的母亲最为慈爱,视我如亲人。

公司的收入主要来自两方面:一是运输蔬菜的运费,二是贩售肥料、农药和竹箩。罗里载着蔬菜下山送往市场,回程则从养鸡场带回鸡粪,再加上打巴出产的竹箩,一并转售给菜农。

一车蔬菜运往吉隆坡,运费约四五百元,若超载甚至达六百元。菜园到码头之间的短程运输另计,小箩一元,大箩两元。

批发商将现金或支票托司机带回,我清晨便开始核对账目,为每一位菜农计算当天的收入。

菜农的蔬菜通常由多个批发商分购,我需在每张账单上标明重量、扣除车资,再记进他们的户头。

老板和老书记使用算盘,我则操作一部手摇计算机。到了第二年,公司引进电子计算机,在七十年代初,这算是非常先进的设备。

初入职时,我对账目还不熟练,需花更多时间处理,每天清晨六点前便起床。那时天气寒冷,衣物单薄,没有外套,只能裹着被褥在店里做账。那副模样如今想来颇为滑稽,幸好清晨没有人看到。

八点多,室内气温回升,我才上楼更衣,这时陆续有菜农前来领取货单。

冷力是从打巴通往高原的第一站,我一住便是多年。谁能料到,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,竟是在这山明水秀的小镇展开。

许多人向往高原的清新空气与美丽风光,远道而来旅游,需花费车资、住宿和餐费。而我却在这里生活工作,日日沐浴在凉爽气候中,欣赏田园风光,不花分文,心里还挺得意。那段刚开始的日子,确实有点小小的幸福感。

现在冷力大街两边都有了店铺

当年我在金马崙工作,背景中的那一座角头三层建筑就是我每天早上工作的地方,我的宿舍就在楼上